记者探访：揭秘电信诈骗团伙印尼生存状态

图说：电信诈骗团伙集聚在6000万豪宅内。

图说：带游泳池的豪宅竟然成为电信诈骗团伙据点。

 》》新民网全程直播：看“40大盗”海外追捕记

　　【新民晚报·新民网】几乎每个人都接到过电信诈骗电话。在挂断电话的一瞬间，不知有没有人想过，电话那头究竟是怎样一个人？他们伪装成110、95555、95588的电话，真实信号来自哪里？这些人为何走上这条路？他们身在异国他乡向国内行骗时，过的又是怎样的生活？

　　泗水市，爪哇语为苏腊巴亚（Surabaya），原意是鲨鱼和鳄鱼，因此地原为荒凉的沼泽而得名。华人感其拗口，谐音成“泗里木”，再进一步雅化成地道的汉名“泗水”。它是印度尼西亚东爪哇省省会，印尼第二大城市。10月20日凌晨，32名电信诈骗犯罪嫌疑人在这里被印尼警方协助上海警方抓获。

　　11月4日，记者从雅加达飞赴泗水，走近神秘的电信诈骗窝点和曾经生活在里面的人们。

　　意外：诈骗电话从6000万豪宅拨出

　　泗水市中心驱车向西5公里，是一片别墅林立的富人区。绿化葱郁，门禁森严，入口处矗立着精美的雕塑。很难想象，这里竟是电信诈骗团伙集聚的场所。

　　为我们带路的是泗水市警察局刑侦部门负责人Takdir和他的手下。警车缓缓停在一幢淡黄色的别墅前，别墅大门上还拉着警戒带。这幢占地600多平方米的双层别墅，在当地价值至少150万美金，租金一年折合人民币接近15万元。

　　走进别墅，宽敞的底楼客厅大得让人震惊，粗略估算至少有200多平方米。这个大厅连着5间卧室、4个卫生间、2个厨房和2个阳台，阳台外是一个巨大的露天泳池，里面的水已经干涸。

　　厨房里，除了林林总总数十瓶各式调料，还有4个硕大的电饭锅，可以想见高峰时有多少人在这里开伙。更衣室成了储藏室，里面最引人瞩目的是一大捆拜佛用的香和整整一箱金嗓子喉宝。对于曾经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，也许成功就是靠一点点运气和电话打到嗓子沙哑的“努力”。

　　大厅右侧的一件房里，摆放着几张小学生课桌大小的台子，这是“电话客服”们向国内拨打诈骗电话的地方。最多时，这里足足有数十张台子和椅子，此时都已经被整齐码放在靠墙的一边，上面的电脑和电话也已被警方收缴。

　　原以为这座别墅已是大手笔，但当Takdir警官带记者来到电信诈骗团伙的另一个窝点、3分钟车程外的另一幢别墅时，跨进门的一瞬间，大家都发出了“啊”的一声惊叹。

　　“见过带泳池的别墅，但没见过泳池在屋里。”上海市公安局刑侦总队二支队副支队长韦健告诉记者，打击电信诈骗10多年，这是他看到最豪华、规模最惊人的窝点。整个别墅一层，都是一个泛着蓝色碧波的泳池，边上留下一个可供通行的走道，泳池两边的墙壁旁，矗立着一座座汉白玉雕塑，阳光从一侧的天窗洒下,让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。

　　据当地人介绍，这幢别墅价值人民币6000多万，占地约400多平方米，有着上下四层，为了方便，别墅里面还安装了直达电梯。记者看到，二三层的所有房间都成了宿舍，里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一张张上下铺的双人铁床，令原本宽敞的房间显得无比压抑。细数一下，仅最大的一间“宿舍”就摆了40多张床。这些床铺，有的垫着席梦思，有的只用一张三合板作为床垫，在印尼湿热的空气中，房间里郁闷难当，唯一的可以解暑的，是几台落地风扇。

　　韦健告诉记者，电信诈骗集团选择这些豪华别墅作为据点，主要原因就是为了逃避打击。“这里管理严格，相对封闭，警方一般不会关注，一般人也无法轻易接近。如果不是有确切的情报，谁也不会想到这里面干的是诈骗的勾当。”

　　泪水：背井离乡思念怀孕妻子

　　住着最豪华的别墅，却如同身陷囹圄，这是不少电信诈骗团伙成员的真实写照。

　　在印尼移民局的监狱里，来自江苏常州的刘宏面对记者泪流满面。他虽然矢口否认自己与电信诈骗有关，只是到印尼来旅游，但他与家人和朋友的微信聊天记录，却将他竭尽全力想要逃离的渴望暴露无遗。

　　“我很想我的老婆，她已经怀孕3个多月了。”刘宏告诉记者，8月底来到印尼后，他才知道这个消息。“我是来旅游的，有朋友请我过来玩，顺便找找看有没有合适的工作。”说这些话时，可以看出刘宏内心的挣扎，但他还是坚持了这种说法。当记者问他为什么这么思念亲人却不回家时，他陷入了长长的沉默，眼泪倾泻而下。

　　刘宏的微信签名是“老婆要好好疼，自己的坏脾气要好好改掉，多赚钱买辆豪车。”也许正是这样的梦想，让他步入了如今的困局。在警方展示的聊天记录里记者看到，他多次让老婆给“老板”打电话，希望以怀孕打动老板，能让他离印尼开回国，他还让老婆发来照片，以慰相思之苦——

　　“我老板不让我走，你明天要强硬一点。”

　　“等会打给你，别穿帮，我老板会在边上听的。”

　　“别打语音，打字，我偷偷用的手机。”

　　“刚看到你的照片感觉我老婆特别好看。”

　　……

　　据警方介绍，类似刘宏这样的“电话组”成员被骗到印尼后，护照都被收掉，使用手机也受到限制，每个月只有500元左右的零花钱，想要逃离基本不可能。

　　对话：怕背书的台湾纹身男

　　板寸头，国字脸，右手上臂纹着的一条黑龙一直延伸到背上……自称很年轻就出来混的黄文是台湾高雄人。今年10月16日，他听朋友说有一份美差，“打打电话每个月就能挣5万新台币”，心知肚明的他便应邀来到印尼泗水。没想到几天之后，他就成了移民局监狱里的一名囚徒。

　　记：你做这个做了多久？

　　黄：我只做了两天，然后听说有人要抓，第三天就没工作，第四天就被抓了。

　　记：你们一般一天的工作是怎么样的？

　　黄：早上8点起床，然后到一楼打电话，我们一线在一楼，二线和三线在二楼，一直打电话，只有中午有休息吃饭，然后下午1点继续工作，到5点。

　　记：你一般一天打多少电话？有没有骗成功过？

　　黄：差不多快200通，不过没有成功过，我刚刚做这个，不太会。

　　记：你身边的人有没有成功过？

　　黄：有。一个叫“小白”的，转了5万块人民币。

　　记：每天打完电话就可以休息了？

　　黄：然后还要开会，老板会听我们打电话的录音，然后那些二线三线来评价，哪里打得不好，需要怎么改进。

　　记：平时没事的时候干些什么呢？

　　黄：老板要我们背书，就是一张纸，让我们拿着一直背一直背，上面是打电话会碰到的各种情况，该怎么说。我来了以后，感到不是很想做，就是因为他们一直要我背稿，一直念一直念。

　　记：强迫你一定要背下来吗？

　　黄：对，不然他们会骂：老板一个月5万请你们过来，就这样？不过直到被抓我还是没有背会，我只上了两天班，而且我上学的时候就怕背书。

　　记：管你们的是谁？

　　黄：我只知道一个叫“维维”一个叫“双眼皮”，我们互相之间不准说真的名字的。我只知道他们是“二线三线”。

　　记：为什么要听他们的呢，为什么不离开呢？

　　黄：在那个环境下，不听话不行，你身上护照啊什么东西都交给他们了，只能按照他们说的去做。如果要逃走，也不知道从哪里逃，我到这里以后，连出去都没有出去过。

　　记：你在台湾是做什么工作的？

　　黄：我是做礼仪公司和租车行的，要接到“往生者”才有生意。

　　记：“往生者”？是殡葬行业吗？

　　黄：是的，我们台湾叫“礼仪公司”。

　　记：那怎么会来干这个？

　　黄：我做生意亏了200多万新台币，欠了钱，人家都找上门了。

　　记：知道这是诈骗吗？是犯法的吗？

　　黄：知道，我们那边超多的。一般出来走的，十有八九成都是做这个的。

　　(文中嫌疑人为化名)

　　新民晚报首席记者 潘高峰