哈哈镜

　　图 / 程多多

　　文 / 秦来来

　　阿拉小辰光，也就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，外地有亲眷来，除了拜望亲眷之外，主要个任务是：采购。因为搿个辰光物资短缺，而作为全国经济中心个上海，无论是轻工产品，还是日用食品，花色、数量侪是首屈一指。

　　到了上海，先是南京路兜兜，买眼时鲜货：五颜六色“大白兔”、玻璃糖纸太妃糖；牙刷牙膏香肥皂，毛巾面盆新糖缸；磨纱个连衣裙、新出个的确良；物事（东西）买仔交交关，大包小包装勿光。

　　挨下来城隍庙荡荡，淘点便宜货：墨水浆糊橡皮筋，铅笔簿子卷笔刀，扫帚畚箕揩台布，还有一对无锡货，男个是下巴底下有苏苏（胡须），女个是额骨头上皱纹多，头颈里向铜丝做，袅一袅、摇一摇，的的刮刮惠山脚下烂泥做个老老头和老太婆……

　　一趟子，我陪阿拉个亲眷南京路转来，刚刚坐下来，只听见伊辣末生头一记头叫起来，“皮夹子呒没了”！只看见伊哭出乌拉，一副胸闷个样子，我豪燥问伊，偷脱几钿？因为刚刚物事买好，皮夹子里还剩三、四张分（三、四十元）。阿爹拉娘唻，侬勿要小看搿个三、四十元，当时是一个工人一个月个工钿。伊发呴讲，“三、四张分买城隍庙五香豆，好买七、八十包唻（当时城隍庙五香豆五毛钱一包），分拨人家、人家勿要太开心噢！”

　　为了让伊开心，我讲，我带侬到大世界去白相。起先伊还勿肯，我讲，“侬放心，今朝我挺账（付钱）。”

　　“白相大世界”，也是阿拉上海人招待外地来客个王牌，就像现在来客人会带伊拉到东方明珠登高望远，再过两年或许就是带外地人去上海迪斯尼了。

　　到了大世界，两角五分一张门票。还呒没进门，就听到里向笑声勿断。原来门厅里向个12面哈哈镜，已经拿游客花得七颠八倒。

　　讲起来也真是“妖”，一个个人，勿关侬是小朋友、老老头，哪怕侬是身胚结棍个大模子，辣拉哈哈镜面前侪变成了面团团；哈哈镜就像一个技艺高超个大师傅，像捏面团一样，拿照镜子个人弄得来，一歇歇是凸肚挺胸，像只癞蛤蟆；一歇歇拔长身体，像根长缸豆；一歇歇五官分开，只看见眼睛寻勿着耳朵；一歇歇眼睛鼻头轧拉一筑堆，只有两只耳朵又大又宽，像猪八戒蒲扇耳朵辣招风……

　　照哈哈镜个人，侪摒勿牢，笑得来弯下仔个腰；有个人捧牢肚皮，伸出一只手点牢一道去个朋友，要想讲啥，偏偏只是笑，闲话讲勿出……一个个侪是痴头怪脑个样子！

　　我再看阿拉亲眷，伊也是弯下仔个腰，眼睛里向眼泪水嗒嗒滴，一面辣拉摇手，“吃勿消了，勿看了”！

　　我连忙拿伊拉开，到里向白相，因为大世界里向还要闹猛，歌舞、杂技、滑稽、戏剧……要啥有啥，就是一只民俗文艺个大超市。

　　搿日天，阿拉辣拉大世界里向，又是吃小吃，又是看戏文，再加一场故事片，还有交关小游戏，一直到夜里10点半，大世界打烊，阿拉两家头才神抖抖、心满意足个朝屋里跑。

　　我一直辣想，发明哈哈镜个人真是了勿起。直到现在，大部分去过大世界个人，当时辣里面看过啥个戏、吃过啥个点心，老早忘记脱了。只有哈哈镜，侪记了心里，勿会忘记。

　　实际浪向，哈哈镜是由伊特殊个镜面成像造成个：哈哈镜个镜面不是平个，有个部分是凸镜，有个部分是凹镜，告咾能使物像产生变形、变异效果，照起来奇形怪状，引人发笑。

　　我还一直辣想，当年从外国引进哈哈镜个辰光，一定勿是叫“哈哈镜”个，作兴叫“凹凸镜”之类个。但是到了上海、到了上海人个嘴巴里，变成了“哈哈镜”，几化生动、几化传神，真是顶脱了！

　　哈哈镜，承载了几代人个欢乐，也承载了几代人个记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