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拉屋里向三个寄娘

　　文/周润年

　　阿拉屋里三兄妹侪有一个寄娘，也就是过房娘，伊拉侪是姆妈辣杭州行素女中辰光个同学。上世纪三四十年代，伊拉先后跟了夫君定居上海，成了当时个“新上海人”。我对伊拉个记忆，起于上世纪50年代初期，当时，姆妈还是小学教师，而伊拉侪成了全职太太。

　　三位寄娘各具风采。大哥个寄娘姓张，旗人，出身书香门第，祖上辣晚清是文官。张孃孃貌勿出众，但文采风流，画得一手工笔丹青，写得一手娟秀个蝇头小楷。

　　伊送拨姆妈一把自制个女用折扇：普通个象牙扇骨，洁白个扇面，正面是伊手绘个数枝工笔菊花，反面是伊手写个李清照《声声慢》。我每趟把玩侪爱勿释手。一次，姆妈对我讲，“张孃孃早就走了，我也老了，搿把扇子就送拨侬吧，好好保存喔。”我当然遵命，有常时还会拿出来拨囡儿看看，要伊拉好好练字。想勿到有一天8岁个小囡儿偷偷拿扇子带到全班去展览传阅，拿回屋里来，扇骨也断了，扇面也破了，好端端一把扇子变成了残枝败柳。我只好拿伊交拨已辣杭州工作个大哥，请伊送到王星记扇庄，总算整旧如新。但是我失算了，张孃孃是伊个寄娘呀，我看他一副勿舍得还个样子，只好无可奈何做个顺水人情：“侬寄娘个遗物，还是请侬保存伐！”

　　二哥个寄娘姓徐，是大名鼎鼎个胸外科泰斗黄家驷个夫人。50年代黄家驷先生是中山医院个院长，住辣枫林路浪一幢小洋房里。姆妈每年夏天要带阿拉去白相。徐孃孃欢喜吃“哈尔滨”个点心，姆妈总是先带阿拉到淮海路买好，再去枫林路。徐孃孃板要留阿拉吃顿饭，健康饮食，菜烧得特别淡。辣搿栋小洋楼里，我见到了一些当年石库门人家里罕见个物事：立体式收音机，标准乒乓球台，齐白石亲笔题赠个两幅立轴。徐孃孃也是一位才女，屋里个立式台灯罩是自家用绢做个，上面是伊手绘个西厢记人物。后来徐孃孃一家调到北京去了。“文革”中伊拉遭难，姆妈让当时读清华个二哥去探望安慰。

　　我个寄娘姓吴，寄爹是一家公私合营企业个私方经理。姆妈每年侪要带我去拜年，寄娘真欢喜我啊，本来就是慈眉善目，一看到我就眉开眼笑，活像一尊弥勒，拨我吃各种好吃个物事。伊有养水仙花个习惯，春节里总要辣水仙花下部个茎叶上裹上一圈红纸，既喜庆又能起支撑作用。她个大女儿是解放前就留美个，辣伊屋里个一个保留环节就是看照片。当时我可以看到苏联画报，但很少看到美国人个生活照，看到伊几个外孙女侪是披肩长发，有个还焗成金黄色，红棕色，确实吃惊勿小，因为阿拉自家侪是两根辫子或者短头发童花头呀。寄娘笑眯眯个解释说，搿个是伊面个生活习惯。所以我是辣寄娘屋里向最早看到了西方个异国情调。过了几天寄娘必来我家回访，她带来个礼物必定比姆妈带去个多。姆妈对我讲，侬要学习寄娘个大气。寄娘拨我印象最深个是伊辣60年代初三年灾害辰光，为小儿子辣南京西路沧州饭店办个一场婚礼。到场个大概有三十来个亲朋好友，吃西餐，一人一份：两只圆面包加一大块鸡或者一大块鱼，还有一盆浓汤，搿个辣当时算蛮上档次了，而且味道老好。寄娘看到大家侪已坐定，就笑眯眯站起来发表了简短个欢迎词，最难忘个是结束语：“对勿起，请各位付二两粮票，请谅解。”其实大家也早有准备，因为吃喜酒带粮票已是当时个常规。还有，来宾也勿送红包个，是送礼物。当然咾，大家送个礼物也要配得上吃西餐个档次。记得姆妈送个是一套精心挑选个绿色茶具，有漂亮个带金属装饰个托盘；姑妈送个是一件风衣式个米色雨衣。

　　姆妈脱仔三位寄娘早已作古了，但是伊拉之间勿分地位维持终身个友谊一直记辣我心里，伊拉各自个优点也多少影响了我。每年春节前，我侪种好一盆水仙，除夕搿日裹上一圈红纸，算是我一个人晓得个对寄娘个纪念。我身在外地，每当听到身边有人讲上海人侪是小市民辰光，马上想到阿拉屋里个三个寄娘，大概伊拉呒没碰到过像我屋里三个寄娘搿能有风范个人，上海搿能有品位个人勿勿少少，哪能可能侪是小市民呢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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