杀牛公司与安南巡捕

　　文/沈嘉禄

　　老画家贺友直每个礼拜一趟垃夜光杯上个专栏老灵个，图，画得传神，文字，写得有趣，老先生对搿个世界个看法侪体现垃里向了。前两期伊画了外国坟山跟杀牛公司，我看了交关亲切，因为我生于兹长于兹。外国坟山就是今朝个淮海公园，老先生讲得勿错，但勿是全部。垃我刚刚读小学个辰光，外国坟山垃西边还保留了一小块，有一人多高个围墙圈起来，大门上挂仔一把铁锁。有一次放学，我跟一帮同学翻墙头进去。嚯！野草长得半人高，墓穴半埋，整齐划一，厚厚个墓碑却横七竖八散落一地，墓碑上刻有星月形图案和英文字母。夕阳西下，虫鸣唧唧，我第一次感悟了啥个叫做荒凉。

　　过了勿多久，搿块坟地就被铲平了，盖起了居民楼。

　　杀牛公司所在地，老上海称之为南阳桥，前门垃西藏南路，后门垃崇德路。小辰光上幼儿园，就须从杀牛公司后门经过，穿过一条弄堂，到西藏南路。弄堂过街楼下有几个哑子摆了一个修鞋摊，前勿久我特地从搿条叫作文元坊个弄堂里穿过，过街楼下面个一口水井居然还垃海。伊个辰光，杀牛公司后门每天会有马车得得赶来，车上装一个椭圆形大木桶，杀牛公司会从一根贴着墙头个管子里放出肉汤，接到木桶里。热气腾腾个肉汤呈混浊个牙黄色，一股腥膻，路人侪掩鼻而过，但对我搿个难得吃一趟肉个小赤佬来讲却是极大个刺激。领我回屋里个姐姐告诉我，搿个肉汤是送到乡下头喂猪锣个。

　　杀牛公司大概是老早底法国人垃租界内创建个，解放后就成了肉类加工厂，伊垃前门有一个门市部。小辰光老爸经常拨我两角钱，叫我去买一包猪头肉或者夹肝，权作中饭小菜。当时个猪头肉还加了点硝，肉色微红，味道老香。夹肝生拉猪肝旁边，窄窄一条，加五香粉红烧，嚼起来蛮有劲。还有糖醋小排、桂花肉、方腿、红肠等，弹眼落睛个是酱汁肉，油光锃亮，方方正正，垃搪瓷盘子里排得像一个等待检阅个方队，阿拉吃勿起。有一天中午我正好垃排队买猪头肉，看到一个交警买了一斤酱汁肉，打开纸包就垃拉路边一块接一块大嚼起来，搿天大概是伊发工资吧，猛补油水。我看垃眼里，一个劲个咽馋吐水，心想等我长大了，上班领了工资，也放开肚皮吃伊一斤酱汁肉！

　　现在杀牛公司要拆了。太仓路东抵曙光医院，朝右一偏，顺着拓宽了个崇德路从搿搭里与西藏路接通。今年上海书展辰光，我参加了一个新书研讨会，“在京海派”出版界老前辈沈昌文先生从北京赶来，伊垃发言时讲到出租车司机居然勿晓得有个南阳桥杀牛公司，我马上向沈老汇报，请沈老方便时去看一眼，再过几天伊将要垃上海版图上消失了。

　　其实，即将消失个何止是杀牛公司！整条崇德路也垃发生变化，将成为新天地后期，我老家垃131地块，绝大部分居民都搬走了。小辰光常常听姆妈讲“勒格纳路”搿个老拗口个路名，就是崇德路垃法租界时个前身。搿条路垃靠近东台路古玩市场个地方还有一个安南巡捕个兵营，解放后成了邑庙区第一中心小学，再后来成了卢湾区第三中心小学。等我读中学时，伊摇身一变又成了凌云中学，搿是特定时期个应急措施，我就垃搿里读了四年中学。登上五层楼平台，极目远眺，大上海一览无遗。法国人当年建搿个兵营是花了一点代价个，连赭红色个地砖都是从法国运来个，淘气个中学生想砸烂伊拉，也勿哪能容易！现在伊也要拆了，听说瑞安集团要垃此地建造一幢浦西最高楼。

　　今年是上海开埠170周年，搿个兵营要是建成上海租界史料馆就好了，但又一想，上海历史博物馆到今朝还没落实馆址呢，租界史料馆就省省心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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